在父親離開之後，我二度退休了

父親在兩周前，隨母親向天上去報到了，我從25年前結婚之後，除了出國旅遊或出差，再忙也不曾有一周沒有回娘家探望父母，雖然我不是因為要照顧父母而退休，但是退休之後和手足一起照顧癌症的母親和失智的父親，也是退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在父親離開之後，我知道我要二度退休了。

90歲的單身老爸

自從去年四、五月間母親因為癌症進入末期，需要頻繁入住醫院的時候開始，父親原本非常輕微的失智，演變為嚴重的妄想，像是指控母親並不是住院，而是夜夜打扮入時，和年輕的男子私會等等。

在嚴重發作的幾個月，每天都像彷彿世界末日，面對未知的失智發展，不知所措。幸好後來換到適合的醫生，才控制住妄想的狀況。

爸爸離開之後，和前來家裡上香的鄰居聊起來，每一家都被老爸按過門鈴，門沒關的還甚至被老爸直接入內尋找母親。還好娘家是一排透天厝，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對於九旬老爸的行徑並不見怪，現在聊起來還能莞爾一笑，對父親失去母親後的心境都能夠體諒。

最嚴重的一次是家人抝不過老爸的要求，載他前往警察局，老爸去了那裏向警察【要求釋放被抓去的媽媽】。

失去了年輕時一起打拼，年老後互相作伴超過60年的老伴，再度單身的老爸，也許那時候才忽然明白，沒有老伴的日子原來那麼不容易。

原來那是最後一個父親節

母親走後，2021年八月的父親節，拜疫情降級之賜，我和二姐兩個50+的老女兒終於能解禁，陪著90歲的老爸，在娘家的小河邊散步。

那是一個心情複雜的父親節，母親剛離開，本來作為子女的我們準備好要好好孝敬僅剩的老爸，沒想到母親的離開讓高齡90的老爸大受打擊，原本輕微的失智加劇，除了妄想和連日不眠，也還診斷出和母親一樣的癌症，我們很快再度在新的狂風暴雨中逆風摸黑前進。

去年五月，我們在安寧病房陪伴母親度過最後一個母親節，不知道接著八月的父親節，也成為最後一個和父親共度的父親節。

不再做【義大利麵人】

父親在最後的一個多月，因為失智意外的快速演進，醫生評估自行進食的風險，進入了鼻胃管灌食的階段，並且因為肺炎，不但需要供氧氣的管線，也開始拍痰與抽痰。

每每看父親抽痰之後，都要躲到一邊哭，父親最後的一個月幾乎處於睡眠狀態，只有因為拍痰而醒來，然後是痛苦的抽痰，我安慰父親說忍耐一下，看著父親痛苦的表情，每天醒來就是為了拍痰和抽痰，我其實並不知道這樣安慰父親忍耐的意義在哪裡。

有位日本朋友曾跟我分享，日文裡面有所謂【義大利麵人 (スパゲティ人間) 】，也就是因為各種病症，身上插上了各種好像義大利麵一樣的各種軟管才能維生的狀態。

在幾次肺炎反覆發生之後，當醫生宣告父親的生命進入倒數時，我替父親感到祝福，是母親來接父親了，慶幸父親只做了一個多月的臥床【義大利麵人】。

我非常感謝我的社團裡面有位朋友推薦我看簡媜的「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在去年母親病情末期的低谷時閱讀這本書，雖然一邊讀一邊淚流滿面，但其實簡媜看生命的灑脫與幽默，給了我很大的安慰。簡媜在書中說：

如果社會養成一種風氣，老者不畏懼談論疾病、死亡，不視之為不潔、詛咒、瘟病、罪怨，而是尋常的杜鵑花潮、楓紅或冬雪，那麼，病痛的耐受力會不會高一點，是不是更輕靈點兒，更樂於享受生命，更從容一點，更勇於道再見……

道再見的時候，夕陽燦爛，何等氣象

我知道這不容易，但是這是我想要練習的一種面對老後的姿態。

珍貴的人生的功課

如果有人說到退休以後生活盡是美好，或是要一路玩到掛等等，我想那有一部分還要看有沒有像是長輩這樣的牽絆，親情無法像職場一樣離開了就可以拋掉。

面對長輩的最後一哩路，我在五十歲之前從沒有想過是如此的煎熬。

我和手足們一起共同走過父母晚年照顧的四年多的光陰，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人生中淚水最多、最煎熬的四年。

不過，面對長輩的老去，想到長輩曾經綻放的生命，曾經為了家庭的付出，能夠有時間多陪伴長輩最後的一段路，回饋自己的感謝心意，內心是踏實與感激的，因為這樣，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回憶。

感謝長輩總是走在我們的前面，為我們實境演出人生的故事，讓我們有機會思考人生的功課，預演自己的老後。

我知道有些朋友很值得尊敬，代替不負責任的手足一肩扛起，或是照顧著並不負責任的父母，沒有走開，我完全了解那樣的辛酸。

對比起來有的人在父母照顧的過程中選擇缺席，錢到人不到，或是錢和人都沒到，每個人都有故事，也許也有他的無奈，但是在回頭看父母照顧的歲月時，我覺得這樣的選擇並不值得羨慕，因為他們錯過了很珍貴的，長輩為我們親身示範的，人生的功課。

我二度退休了

照顧父母的晚年是一個終極的耐力大戰，我在退休後因為長輩的身體狀況，不敢遠行，曾經幻想過去日本讀一個老人學的研究所，也有想過一個人去歐洲進行一個為期比較長的旅遊，但是想到長輩的狀況，並無法從這個束縛中解放，後來疫情來了，也就更順理成章地擱下。

現在長輩照顧的束縛打開了，原先為父母預留的每周的時間，現在要用什麼來填充？

以前說想做的事，會不會父母的照顧其實是我給自己很好的藉口，掩蓋我退休後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決心和勇氣去對自己的人生做出更大的改變和嘗試？

這感覺好像四年多前從職場退休時的狀況，退休以前想過退休後能創業的這種事興致勃勃，真的退休之後，滿滿挑戰的動力卻不到半年就消了氣。

也許，擋住自己的不是有沒有退休，也不是有沒有長輩的羈絆，而是自己。。。

在父母離開之後，我從女兒的角色，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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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書隨筆：父親走後，我該把握活著的每一天，好好看世界
• 2022/4/19 獲得【幸福熟齡】轉載：50後，學會從容告別！面對母逝、父失智，如風暴中摸黑前進…她預演老後：「錢到人不到」不值得羨慕 / 臉書貼文